赵馥洁读《词则》丨“以我之性情，通古人之性情”

排印本《词则》，钟锦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资料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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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词学大家陈廷焯早年编选了《云韶集》（26卷，选词3434首），但他自己还不是很满意，于是历经多年，数易其稿，于光绪十六年（1890）编成《词则》，分为四集，即《大雅集》六卷，计571首；《放歌集》六卷，计449首；《闲情集》六卷，计655首；《别调集》六卷，计685首。全书共二十四卷，总计收唐、五代、宋、金、元、明、清词2360首。唐圭璋先生称《词则》“凡七易稿而成书。上有眉批，旁有圈识，字迹工整，用力弥勤。同时著《白雨斋词话》，意图与《词则》相辅而行”。是书原为手写本，1984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首次出版影印本。

《词则》影印本一出版，我就购置了此书，近四十年间，我多次阅读、翻阅此书，颇有感受，我读《词则》的角度是：

一、把《词则》作为一种特色鲜明的词选来读。《词则》总收词2360首，历代的优秀词作都选入了。而且陈廷焯要编一种词的优秀选本的追求在思想上是很明确很自觉的。他说，当时流行的词的选本都有缺陷：“竹垞《词综》，备而不精。皋文《词选》，精而未备。然与其不精也，宁失不备，古今善本，仍推张氏《词选》。若选本之尽美尽善者，吾未之见也。”（《白雨斋词话》卷十）为此他通过反思其它选本的不足，决心编纂一种特色鲜明的优秀选本，以实现自己“尽美尽善”的理想。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词则》编成。陈廷焯说编出一种富有特色的优秀词选，绝非易事：“作词难，选词尤难。以我之才思，发我之性情，犹易也。以我之性情，通古人之性情，则非易矣。”由此可见，《词则》的基本定位是词选，我也首先是把它当作从词选来阅读，来品味的。

二、把《词则》作为一部宏阔系统的词史来读。《词则》不但是一部出色的词选，而且也是一部以词作呈现的词史。既表现了陈廷焯自己独到的词学思想，也具有开阔的词史视野。《大雅》《放歌》《闲情》《别调》四集，每集的词作者和作品都严格按朝代顺序进行编排，从唐代始，一直到他所处的晚清为止，包括了唐、宋、元、明、清各代具有代表性的作家的代表作，系统全面地呈现了词的发展演变历程，使“选”和“史”达到了高度的统一。沿着时代顺序阅读词作，就会形成中国词的历史视野，就会倾听到不同时代词人们的心声，就会对词这一文学样式的历史面貌有一个清晰的印象。

三、把《词则》作为一部见解独特的词论来读。《词则》是一部诗选、一部词史，但却不仅仅是选、是史，更是一部词论，一部有独特学术见解、独特学说宗旨的词论。陈廷焯希望通过《词则》来体现、来阐发它的词学思想也是很自觉的。他不但在各集的序言中明确表达自己的词学主张，而且通过对具体作品的圈点和评析来体现他的词学思想。他提出词的本质是“温厚以为体，沉郁以为用”，他主张作词应该“意在笔先”“神余言外”“有所寄托”。在选录作品时他以这些思想作为指导，在点评作品中他把这些观念作为标准。他后来编著的《白雨斋词话》正是以《词则》的这些观点、论述为基础的。所以，《词则》具有重要的词学理论价值，可以作为词论来读，而且从特定意义上说，陈廷焯正是为了建构词论而编选词作的，他是为“论”而“选”的。其理论价值远远高于词选的价值。

四、把《词则》作为一部风格鲜明的词范来读。“则”就是原则、标准、规则、范式的意思，所谓“词则”，就是词的理论原则、评价标准和作品范式、写作规则。因此，《词则》也是一部学习写词的范式。各流派的词，各风格的词，在《词则》中都可以找到范例，吟诵、体味、练习、探索，始而掌握规矩，站稳脚跟；进而取法乎上，登堂入室，学会填词应是能够达到的。所以，《词则》完全可以作为词范来读，由此学词，易得门径；以此为范，可成佳作。

我把《词则》作为词选、词史、词论、词范来读，正说明《词则》具有词选、词史、词论、词范等多方面的价值。然而以上四点说的都是读书，可就陈廷焯这位学者而言，其书可读，其人亦可读。陈廷焯虽然不到四十岁就病逝，然而其人格却十分丰盈，精神亦甚为清高。史载他表里洞然，心怀仁厚，性情磊落，志向纯正。读书则认真刻苦，治学则严谨勤奋。短短三十九年的岁月中，著述丰厚，成果累累。特别是以一部《白雨斋词话》，名列大家行列，享誉近代词坛，可谓一代词学俊彦。

我读《词则》四十年，一直用的是上海古籍出版社的影印本。尽管影印本有它的独特价值，例如有作者手迹的直观性，有接近作者的亲切感，有书法艺术的审美感，等等。但对于现当代阅读者、研究者的实际使用而言，却很不方便。而今整理本出来了，就方便多了。 

唐代刘知几讲治史学，曾提出史学者应有才、学、识三长，即要有才能、学问、见识的综合素养，清代章学诚更提出治史者应具有德、识、才、学四长，亦即应具备品德、见识、才能、学问的全面素质。一部优秀的古籍整理著作，必然是整理者学问、学力、学风、学识的集中体现。这一点校整理本，充分体现了整理者坚实的学力、深厚的学问、良好的学风和卓然的学识。可以说，这个整理本赋予了《词则》以新的生命。

赵馥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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